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哀悼恩師
宋神宗元豐八年(1085年)六月六日,北宋名儒、程朱理學奠基者程顥溘然病逝。 程顥(1032—1085),字伯淳,號明道先生,河南伊川人。年少時,聽聞湖南道縣名士周敦頤不由師授,獨思慎行,領會奧意,創立太極圖說,便與其胞弟程頤從窮荒寂寞之伊洛遠走湘南,從學于周,窮究濂溪太極圖說,吸納先秦理、道精要與“宋初三先生”胡瑗、孫復、石介關于理之論述,繼承孔孟衣缽,回歸儒學正宗,將“理”抽象為宇宙萬物之本原,以為“理”非但總攝天地萬物,且存乎一切事理中,并斷言:天下只有一理,萬物皆是一理,因而“理”乃凌駕于萬物之上、統馭萬物之絕對精神實體,即便與皇權相適應之倫理綱常,亦是天理之表現。由是孔孟以來人倫道德之繁多懸殊,太極、象數、氣化諸多學說之玄妙理論,無不羅列闡明,洞識融會貫通,創立伊洛學派,令孔孟傳授之道復耀其光芒,故世人亦稱洛學為“理學”或“新儒學”。 程顥于宋嘉佑三年(1058年)榮登進士后,曾任河南戶縣、上元縣主簿與扶溝知縣事。熙寧元年( 1068年),經朝中大臣呂公著引薦,擢升太子中允、監察御史里行等職。不久,朝中出現新舊黨爭,王安石代表新黨,主張變法;司馬光、呂公著、程顥、程頤代表舊黨,反對新法。王安石為與其新政相應,改組太學和地方庠序,以經義論策試士,為推行新政培養人才;他還設置經義局,訓釋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周禮》三經義,編纂《字說》,為其新政立論,以打擊舊黨。熙寧二年,王安石實施變法之時,程顥上疏斥責新政為“用賤凌貴,以邪妨正”。王安石以社稷江山計,斷然出擊,貶逐舊黨,程顥亦難免其禍,旋即被貶,此后雖有出任地方小吏,但因東山難再起,終日郁郁寡歡,以致抱憾染疾而亡,終年五十有三。 六月三十日,任江蘇徐州司法之楊時從程頤來信中獲悉此消息后,掩面而泣,悲痛萬分,當即與弟子在其臥室設靈堂,擺靈位,欲親祭先生亡靈。他一邊布置靈堂,一邊暗自垂淚。其弟子見狀,勸慰道:“人死難再復生,先生當顧惜身體,節哀順便才是。” 楊時哽咽道:“明道先生,中立之恩師也。憶當年,吾與定夫、良佐往穎昌拜見先生,見我等遠道來學,格外垂愛,詳講細 說,循循善誘,即便講至日影西斜,仍興猶未盡,不見倦意。中立愚鈍,然生性好問,每遇疑惑,便一問再問,先生或笑顏相迎,或頷首相勵,問而必答,且其聲漸響,其神益旺,似欲將其所知,傾囊付之與汝。先生待我,亦如父如兄,飲食起居,關愛入微。噫!先生之學養,中立終身受用不盡矣!而今先生撒手人寰,離我等而去,中立能不傷悲乎!” 一盞茶功夫,程顥的靈堂、靈位便布置妥當。但見楊時率其弟子門人腳著草鞋,頭戴白帽,腰束白帶,肅立先生靈位牌前作三鞠躬。爾后,楊時立于供案之側,擺果點,燃白燭,焚線香,燒冥錢,灑香酩畢,頓然伏哀聲痛哭道:“嗚呼悲哉,生明道,道之傳難矣!堯舜至春秋,五百年方出孔子圣賢。孔子駕鶴西去,弟子遍及天下,然百年之久,僅出孟軻。此后遙遙千載,終無一人傳承二賢之大道。今幸出先生,虔誠倡道,又適逢清明盛世,朝廷正登崇俊良,而先生未及受重用即長眠于荒丘。嗚呼先生,生死永訣!從此天下,更無知音!痛哉嗚呼!伏惟尚饗!” 祭畢,楊時依舊哀思不已,落淚漣漣。瑩瑩淚光中,先生之音容笑貌,總浮現于眼前,清晰如昨。他忘不了先生在伊泉書院講授洛學時那循循善誘之師者風范;忘不了泛舟穎昌西湖時先生那清逸儒雅之學者風采;更忘不了先生送別他時那諄諄之教誨、殷殷之厚望! 于是,楊時站立書案前,揮淚秉筆疾書哀悼先生之挽詞: 嘆悲古人之不見兮,逢世德之險微。析道真之純美兮,肆全而分刲。架端而并逐兮,駢之轂乎多歧。亙千歲其泯泯兮,去圣遠而卓彼。先覺兮惟德是仔。展斯文之在茲兮,萬世之師。鋤荊棘之荒穢兮,劈正路之孔夷。伏圣賢之軌躅兮,背世轍而疾馳。帶鉤距而負繩 兮,紛萬變而莫窺。馳銜勒而弗厲兮,尚回旋其中規。嗟命之懸于天兮,匪予敢知。畜、渤而載華岳兮,曾有塵之弗施。 嘆道之難行兮,孔孟窮老以棲棲。伊時勢則然兮,此云胡其若茲? 同閉合于一息兮,尸者其水?斡天樞而自爾兮,欲執咎其焉歸?齊死生于晝夜兮,天理之常。匪往匪來兮,雖壽夭兮何傷?想德音其未遠兮,儼若在旁。固誠之不可掩兮,何有何亡?日月逝兮形魂藏。嗚呼已矣兮,斯亦難忘。 是日晚,楊時給曾師從程顥之同窗學友一一致信,報告明道先生病逝之噩耗,望其共悼恩師于寢門。此后,楊時依將樂喪葬習俗,自先生去世當日起,每逢七日,便在先生靈位前備酒饌香燭祭奠,直至七七四十九日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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